主題:台海兩岸樂團交流現象大解密
與談人:阿木爾導演、傷心欲絕吉他手官靖剛、覺醒音樂祭創辦人顏廷憲(以下分別以阿、官、顏簡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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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Chyon
攝影:Leo 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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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導談與介紹
Q:
請問住北京的阿木爾導演,是透過什麼樣的機緣和台灣樂團牽上線,甚至拍了這部紀錄片?
A:
當時中國那邊有人出資四萬塊,委託我紀錄這些中國樂隊在台灣的巡迴演出。但拍攝結束後,他們對成果似乎不太在意,因為我素材都還在,倒不如剪成個片,於是這部電影就成了。
Q:
影片中導演看起來跟台灣團很熟,好像都不是初次見面,彼此是怎麼有交集的?
A:
我這是自然熟,因為大家都喜歡龐克嘛。來台灣之後就先認識認識,後來發現大家都在做 DIY 這事,也都喜歡龐克,所以自然而然就交成朋友了。
Q:
在片中不論中國或台灣樂團,都不斷探討龐克到底是什麼,想請問導演對此的看法?
A:
龐克其實有很多種,最基本的就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這樣就很龐克了,不一定要立雞冠頭什麼的。
Q:
想請問兩位與壇人(官靖剛、顏廷憲)第一次看這部片的想法?
A:
官:阿木爾之前有傳給我看過,但透過電腦螢幕看跟大螢幕看感覺差滿多的,我覺得在電影院看的感覺不錯。
顏:我覺得這部片真的滿好看的、滿屌的,開三個小時車上來有值得,比預期中好滿多。
阿:我覺得台灣最好的音樂祭就是覺醒了,早期北京的迷笛音樂節做的挺好的,但隨著商業化運作,經常都是那些老臉樂隊重複。
顏:台灣也有這個問題。
阿:但我覺得有這樣一個免費的平台,讓新的樂團有表演機會很不錯。
顏:這樣也比較不會無聊嘛!
(二)音樂祭
Q:
導演在這次跟著中國樂團參與台灣許多音樂活動,覺得跟北京的音樂節有什麼不同?
A:
台灣這邊更趨向 DIY,都想要自己做些什麼。在北京,可能我也有朋友在做這些,但他們斟酌的方向更實際,考慮到的多半是經費、預算等實際面問題。從樂隊角度來講,大家都說中國話,但帶來的這些樂隊都唱英文。,其實中國有很多龐克樂隊都唱中文歌詞。
Q:
可以看到覺醒音樂祭近年都持續有帶來中國樂團,想請問主辦方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A:
顏:我們其實沒什麼特別理由,就很簡單,樂團夠好我們就請。政治議題太敏感,我們純粹是因為團的實力足以說服我們,我們就請他們來表演。其實不只中國,我們各國的樂團都有請,像泰國、馬來西亞、美國、加拿大都有。有時候請樂團不一定是為了市場,如果樂團夠屌,夠說服我們也可以。像新褲子、萬青,他們都是實力堅強,所以我們請他們來台灣表演。當然也有些樂團是票房考量,就不要講誰了(笑)
官:你確定萬青不是票房考量?
顏:萬青是又屌又有票房。
Q:
以覺醒主辦的角色來看,有沒有覺得近年來產生台灣聽眾對中國樂團接受度漸高的現象?
A:
顏:我覺得其實一直都很高,像宋冬野、馬頔,大家還是持續在聽。
官:我剛開始玩樂團時,訊息管道真的不多。
顏:我開始弄音樂祭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個狀況,所以感覺不太到有什麼起伏。但我倒是有感覺中國樂團內容變少、樂團變少了,好像沒有再長出新的東西。
官:其實台灣也是啊(笑)
顏:沒錯,但台灣有稍微好一點點。以前沒有很紅的現在突然爆紅,像 deca joins 這樣。還有其他熬出頭的小團跟新團,所以我個人覺得提供舞台很重要。
Q:
想請問樂團老手金剛,除了剛才提到的資訊不流通以外,
還有什麼是台灣聽眾無法輕易接觸到更多中國樂團的原因?
A:
這跟政治狀況也有關係,他們那個時候要來表演非常麻煩,在公元兩千年的時候,這部電影可能根本拍不成。剛接觸龐克時也會好奇對岸有什麼團,還記得那時候有一個學長介紹我反光鏡、腦濁,也在報章雜誌上看到一些專題、文章,像什麼「直擊北京龐克現場」。標題都寫得很聳動,就在講一些「no future 的青年」。我印象很深刻有一篇採訪,裡面提到一句「我根本不用練琴,上去彈兩個和弦就有妹子操」(笑)這就是我對中國龐克音樂最初的啟蒙。
Q:
同樣身在北京搖滾現場的阿木爾導演,對於出現在中國live house 或大家會討論的台灣樂團,
有什麼樣的感想或看法?
A:
我特別想看草東的現場,但一直買不到票。在中國方面,我認為受眾群會越來越多。像我的朋友圈中有人可能一點也不了解龐克,但他們會轉發一個傷心欲絕的專輯。雖然他們可能知道的不是太深,但我覺得挺驚訝的,但也特別好。
官:這樣看來我們經營策略是成功的!
Q:
想請問吉他手金剛,傷心欲絕復出後是不是有計劃的在中國積極活動?
A:
因為我們都 30 幾歲了,想試著把樂團當成一個認真的事業在經營,所以很多東西都有規劃。當時我們也知道中國很多場景有在關注我們,所以其實一直有打算要過去。
Q:
這是傷心欲絕在休團前就有打算的嗎?
A:
其實我們之前有去 2012 年的廈門音樂節,但被主辦放鳥,晃蕩了一整晚。後來我有離團一陣子,他們其他人有去青島表演,聽說下面都坐滿解放軍。經過五年,2017 年再去,那邊不管是音樂節還是場館,真的是突飛猛進,設備上隨便一個都屌打台灣。
Q:
想請問導演,金剛提到的中國硬體設備真的在一夕之間超越台灣很多嘛?
A:
阿:我覺得倒也不是一夕之間,是循序漸進,就是到一個點之後會越來越好。以前演出都是自己 DIY ,找器材找場地,但隨著 live house 掙了錢,舞台也會更新。
官:我是看到一股熱錢在裡面活動啦。
阿:但我也不知道這錢哪來的。
Q:
身為一個音樂祭大前輩,對於台灣多產密集的音樂祭活動有什麼樣的看法?
A:
顏:十年前在搞音樂祭的沒那麼多,可能十幾個吧,現在每個禮拜都有,未來一定更多。這其中當然包括政府的支持鼓勵,讓我不禁想問,這對 live house 難道沒有傷害嗎?
官:基本上那麼多音樂祭,祭品就是 live house。因為我在 live house 當節目企劃,很有感觸。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你家前面開滿吃到飽,你還會想去單點店嗎?菜色其實都差不多。但我最近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要在我的店裡實施,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在這片音樂節之中存活下來?
顏:根據我的經驗,這些雨後春筍般的音樂祭兩三年會死一批,留一兩個厲害的生存下來。
官:通常是找不到特色、找不到群眾去的理由。
顏:這發生過很多次了,都是兩三年一輪。電音界也是一樣情況,那時候大家一頭熱衝進去,越辦越大,競爭也越來越激烈。直到今年就死一波了,也是兩三年一循環,也是一個人性的體現。
今天主題是龐克,而龐克音樂很重要一點就是要檢討社會。那我就不得不幹幾句政府對音樂節的幫助很明顯多於 live house 太多。階級以上的大人、官員,他們不在乎你賠錢,覺得 live house 格局太小,這是從我自己當評審的經驗知道的,但我認為政府應該多思考如何平衡兩者。
為何音樂節越來越多,也是因為上游有人灑錢,而這些錢有時候是不符合競爭比例的。也因此大家上行下效,下端的人就開始瘋狂辦音樂節,這就是音樂界的蛋塔效應。其實這會發生,都是人性所驅。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惡性循環,但沒有人想要解決,因為你解決還會被當成壞人。
官:講到這個我好奇,阿木爾你怎麼看待台灣音樂產業有政府補助這件事?
阿:我覺得挺好的,拿錢做自己喜歡的事。
官:中國有拿補助這件事嗎?
阿:因為我主要都在 live house,不是太了解音樂節的運作模式。但說真的我不會去音樂節,因為太商業了。而且去了很多人都沒有對音樂基礎的認知,覺得穿了一件樂團T恤、現場搭個小火車,看起來就很酷。我會喜歡去聽 live house,對我來說,live house 就是一個根基吧。
顏:其實我個人是很支持補助的,因為長期下來看這有助益的,但重點是比例跟配套都要想的更細一點。舉例桃園鐵玫瑰音樂節辦的盛大,但絕對會讓當地周遭的 live house 的同時受益。
阿:live house 代表的是一個區域性與它周邊的生態。
盧:音樂祭基本上是一個吃到飽的消費模式,你會有機會接觸到大量的團,但因時間、行程等因素,要聽深一個團變越來越難。除了台灣音樂季常出現的老面孔,那些來台表演的國外樂團,我相信他們在台灣的死忠fan 應該不多。但的確,音樂祭是一個很棒的平台。
顏:我覺得其實,像生命之餅這種國外團來,還是會有死忠粉。數量雖然不多,但都真的鐵,這種才是會買票,因為他們知道樂團來的機會不多。
官:這樣你就可以增加他們來覺醒的機會?
顏:每一個樂團有自己的鐵粉是很重要的。你找一些小眾的,把他們的鐵粉集合起來反而數量很多。最近很成功的一個例子就是爛泥發芽。
這活動請的團都有自己的品味,場面看起來是夠好的,而且主題性跟想法也都在。音樂節的形象是吸引觀眾買票的決策考量,
如果每個都像跨年的拼盤式表演,看完就會忘記。
(三)兩地交流
Q:
想請問導演是如何看待像落日飛車、deca joins、草東,這些常跑中國的樂團?
或是像簡單音樂節也在中國遍地開花,是怎麼看待這些某種程度的台灣勢力蔓延?
A:
首先簡單生活節,我是都還沒去過。
Q:
那兩位與壇人又是怎麼看這些台灣之光?
A:
顏:我覺得很好啊,樂團就是要到處跑,哪裡需要就去哪裡。樂團的使命可能是讓觀眾高興,或對樂團來說是發洩表演慾、創作慾的方式。
當這些事情完成了,錢也就跟著來了。
官:我自己也很想躋身到落日飛車的旁邊(笑)那我分享一下每次去巡演的感受。我自己認為在中國跟台灣演出最大的不同,也是每次都讓我很緊張的,就是表演結束後會有一個牽手會,聽眾排很長,一個一個來簽名。這會讓我很焦慮,因為我不知道到底要坐第幾個位子。如果坐在許正泰前面,他(樂迷)就會想趕快簽完去找他(許正泰);如果坐在許正泰後面,他(樂迷)很明顯就想趕快走。我要說的是,我覺得在中國,明星光環這件事被放很大。
Q:
想請問大家是怎麼看待關於越來越多台灣樂團有中國腔,或走中國民謠等風格?
A:
顏:以一個樂迷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他們爽就好了。
官:我真的不覺得他們是中國腔。因為他們可能從小就聽這樣的東西,自然會模仿這樣的共鳴,唱腔也就會是這樣。
盧:所以這其實跟他們聽到的音樂有相關,也會影響他們創作音樂的方法?
官:是。
顏:光是國語,在南北上差異就很大。所以重點並不在那個腔調,而是在於這個樂團或主唱者的真。
Q:
想請問覺醒主辦人,未來有沒有可能去中國辦音樂祭?
A:
不會。因為市場完全不同,屬性、取向也都不同。目前還是先從台北、嘉義做起,今年會往雲林、苗栗、花蓮,辦起場小型的試水溫。
當前考量還是先把台灣做好,之後可能像是馬來西亞之類的也有機會。但我們跟中國真的差太多,文化和政治等等,所以先不考慮。
(四)結論
阿:年年來都會交到好朋友,最好的一點就是能多交流。
顏:現在要談兩岸是不是(笑)基本上我是樂觀的,因為有時候政治不是老百姓可以決定的,但反正大家都是人,都當得成朋友,可以良性交流往來。上面的人讓上面的人去搞,我們做我們該做的就好。不論是中國還是台灣,大家多關心自己的社會,讓彼此的社會更好。
官:那我來談談龐克好了,離題了嘛(笑)龐克其實就是要一直推動改變,要去摧毀它(可能是社會或欲改變物)本來的結構。我有一個見解就是,說不定現在龐克的精神體現最多的是的嘻哈裡面。為什麼舊有的龐克會式微,可能是因為我們太想去抓住那個本質。如果我們去做一個越怪、越多變的東西,可能有機會在裡面找到龐克。
(五)觀眾提問
Q:
想請問導演,片中的這些中國團在來台灣巡迴後有什麼心態上的改變或有新的想法?
A:
實際上都沒什麼改變,心境上也覺得都很平常。在台灣演出後,他們實際生活上的表演費也沒提高。那些樂團平時也都在工作,其實不在乎這些錢的。
Q:
導演會不會覺得現在的中國龐克團越來越沒勁、沒自己氛圍?什麼原因造成?
A:
我覺得是大家在創作的過程中,少了一種態度。我常跟唱英文的朋友聊,說你們就應該唱中文、用自己的母語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和狀態,這才是龐克。
現在大部分的樂隊,他們可能可以模仿的很像,但都不是自己。說白了,很多龐克樂團的英文造句都停留在一個智障的水平,寫這種歌沒有意義,這也是我生氣的一點, 而且這個情況越來越多。
怎麼造成的我也不知道,可能生活過得太好了、沒有了反叛意識和獨立思考認知,都像一個模式化畫出來的。作為一個龐克,一定要保持自己、反問自己,每天都要捫心自問。
Q:
最近的中國政策對樂團有什麼影響?可不可能不行買車票之類的?
A:
我覺得沒什麼影響,政府再怎麼樣也不能限制一個人的自由。像李志,這種音樂會被下架之類的,我覺得肯定是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原因。
比如說我的一個朋友反骨樂隊,一首沒歌詞的歌,不知道為什麼就被禁了。反正如果真的受到阻礙,就換一個名繼續就好啦(笑)
Q:
現在台灣很多卡司相同的音樂祭,會不會擔心卡司被其他音樂祭幹掉?
A:
不造成威脅啊。
Q:
身為主辦人,大港跟覺醒最大的差異是什麼?兩個相差不久,聽眾會不會難以下決定?
A:
顏:完全不同的東西啊。 我覺得兩個音樂祭差四個月還算有時間存錢?我認為猶豫要去哪個的,最後兩個都會去。
官:那你(發問觀眾)覺得大暖跟大港有什麼差別?兩個只差一個月啊。
顏:所以我會先賣票 這樣你就只能來我這個音樂祭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