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從媒體上和影片中,都可以看到在雨傘運動中香港的勇氣、信念以及對文化藝術的創意,確實很不一樣。在雨傘運動結束幾個月後,回頭看這些影片,還是覺得感觸良多。畢竟雨傘運動是一個如此龐大的運動,這些影片非常精彩的捕捉到了很多不同的細節、不同的故事,可以說拓寬了我們對這個運動的認識。
Q:製作這些影片的動機與想法為何?
無方:我本身是藝術系畢業的,我來香港這麼多年,在藝術上看到的東西都是很窄的,是只有一小群人在做的事情。經歷了雨傘運動之後,最讓我感受深刻的是,除了他們身體力行出來抗爭、靜坐以外,最特別的是,他們用很多藝術的形式去表達他們的想法,我非常感動,所以就構思,一男一女用一個藝術品去串聯、去表達他們對這個運動的一點想法,然後用更詳細的藝術形式去呼應,對我來說是一個比較有趣的表現方式。
張鐵志:在雨傘運動裡面,大家的確感受到香港遍地的創意從草根出發,在這個劇情片中兩位主角也形成了對比,也對於西九文化特區做了很激烈的批評。這幾年藝術在香港確實是很大的一個議題,因為香港本來就是一個不平等的社會,社會自由度非常不平等,這幾年在藝術領域很多人也感受到政府在資源上投入更國外、更高級的,但是對於很多基層的很多草根創意藝術並不足夠尊重。但在運動裡面,大家可以看到,其實年輕一代,獨立藝術創作者有這麼大的創作能量。
Vicky Do:我從運動第一天待到了最後一天,我認識了許多當地藝術家,了解他們的想法,還有香港民主與不公義的問題,因為我本身是越南人,也在新加坡住過,這兩個國家中都沒有示威抗議的文化,所以我認為香港的運動對於東南亞是很好的示範,讓東南亞的人民看到,人民是有權利讓未來更好的。
林子穎Nora Lam:我當時是香港大學校園電視的記者,我從八月底跟進學運罷課的準備工作、包括之後演變成的雨傘革命。那時候我和我的團隊大部分也是在金鐘、旺角做採訪,很多時候我們看見了有些主流媒體不會留意到的情形或者人物,我們拍了很多不同的特寫或者比較特別的訪問,但是我知道這些片段是很多主流媒體很容易忽略或迴避的。很多主流媒體都認為旺角是一個很暴力、很沒有文化,不像金鐘那樣和平的地方,在占領開始的時候,很多人說"不要去旺角,那裏很危險",但是我真正去過了以後,我覺得那裏的文化和氣氛和金鐘很不同,旺角比較不太相信和平理性那套,當警察打過來的時候,他們認為我們應該要回擊警察。我認為金鐘和旺角代表著現在香港社運圈裡兩個很不同的面貌。但是主流媒體或很多香港人都相信一定要和平、一定要非暴力,不能說粗口,我就想用這個影片反映香港更加草根、更加貼地的抗爭模式。
張鐵志:各位可以看到,這次的影片有兩部片以上都主要以旺角為拍攝地點,因為雖然有三個主要抗爭的地方,金鐘、銅鑼灣和旺角,但在金鐘比較大的場面,和旺角有很不同的內部組織文化。我們也看到對藝術的重視,甚至有很多片中有對於警察暴力的痛恨,可以說在其實在這個抗爭中,香港警察的信用跌到了非常非常的低。在這幾年中,大家都覺得這個城市很多地方都在崩壞,包括在2012年特首和許多高官都出事了,香港人過去覺得香港的法治很不錯,到了雨傘運動,連警察都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組織。
崔允信:我記得之前有在香港放一片台灣的獨立電影,叫"牽阮的手",我很喜歡這部電影,我們在占領的時候,在金鐘也有再放過。我每次看的時候都很不開心,第一遍看的時候,看到很後面才明白台灣人的心情,但是現在我差不多一開始就明白了。我拍片的最大原因就是我看了"牽阮的手",看到台灣一路走來不斷的進步,而香港卻在後退。而我在過去的香港獨立電影節也放過"太陽.不遠",裡面有紀錄片工會,一開始就可以很有計劃地把這個計畫完成。我並不是說香港不好,我很理解他們的心情,很欣賞他們,不僅是拍的人,我是看的人我也覺得很有感觸,我認為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這個抗爭還沒完結,我們還在等六月政改的表決,所以香港人現在還是很精神緊繃;另外就是這次很多本來拍片的人都沒有去拍,應該十月一號吧,那天我和我的朋友第一次走到旺角,就看到有兩部大巴停在彌敦道上面,一看到那個場面,我就覺得這是一個偉大的場面,應該要把香港爭取民主的這個畫面記錄下來,我就跟朋友說那兩部大巴應該永久留在那裡。我還記得我的朋友說,一個政府要怎麼樣去回應這麼大的一場運動?過了七十九天之後,我們就知道他根本不用回應,很多人都很失望。所以現在我看到很多很好的片,我就希望他們可以有一個時間去沉澱,我們都希望他們有多一些交流的機會,不只是香港人過來台灣,也包括大陸,他們可以過來看。
張鐵志:在這場之前我去參加了一個試片,叫"末代叛亂犯",就是台灣最後一群被判叛亂的學生,在1991年,台灣已經進入民主化,但還是有人會被逮捕,而且那時幾乎要判死刑,說他叛亂,這部新的紀錄片可以提供給你關注一下。
Q:在香港,雨傘革命這個經驗,有沒有在主流媒體或是大眾媒體上有作品或相關影視作品?或是這個記憶會被漸漸的抹去,成為地下的記憶?
崔允信:香港應該是一個自由的社會,但荒謬的是,我們只有一個免費的電視台,被我們稱為"CCTVB"(張鐵志:因為TVB無線頻道非常的親中,所以被香港人開玩笑稱為"CCTVB")。
林子穎Nora Lam:雖然電視台被政府控制,但是在電影方面,有一些導演有跟社運人士互動,不過還沒有具體作品產出。在大眾媒體上,大家都在看報紙、新聞或是訪談節目,這個運動在這些媒體中還是一個熱門的話題,至少在這些媒體上沒有被政府控制。
Vicky Do:現在在報紙上常常有提到雨傘運動,"雨傘"的意象在這個運動中已經非常有象徵性,像是"六八九"等詞語,以及學生們在大浦示威舉起雨傘,這些行為都在媒體上被報導,所以我想還是有很多人想要把"雨傘"的象徵意象帶到新聞媒體中,我猜中國政府、香港政府甚至在看到雨傘的時候都很敏感。
無方:現在香港的主流媒體對於民主運動打壓得很厲害,大部分的主流媒體都很配合政府,所以是很悲觀的,而且香港人的記憶非常短,過去就都當沒事發生一樣,但是還是有一小群人在網上平台努力。我還知道有一部電影叫"風景",現在還在網路上籌集資金,去散播雨傘運動的消息。所以說主流媒體是沒有的了,只有靠市民和一些還有心的人去做。
Q:近年來,中國對於香港和台灣都在施壓,這個問題的癥結點都是在於中國,如果北京的態度都沒有改變,無論我們做什麼,事情都沒有太大變化。你們希望未來的香港變成怎樣?北京這麼強硬,你們該怎麼辦?
無方:這個的確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基本上現在香港人都不喜歡大陸,要取悅他們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澳門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澳門很聽話,他們還是想要進步,但大陸就是會牽制你,所以我們只希望中共有倒台的一天。雖然我們知道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或許都沒有這樣的一天,但是我們不能讓獨權繼續下去,我們只能教導我們的下一代不能屈服,只能這樣子。我相信中共遲早會倒台。
林子穎Nora Lam:雨傘革命是因為香港人不滿選舉行政長官的方法而成的抗爭,而這個政改的方案會在六月底七月初在立法會裡表決,其實要完全否決這個政改方案是有可能的,因為這是要在立法會裡投票,立法會裡面有一些我們稱為"泛民主派"的議員,如果他們真的都聽取香港市民的聲音而投反對票的話,這個方案是沒有可能通過的。但是很悲觀的,很多這些所謂"泛民主派"的議員,他們可能和中國的政府或是勢力有一些談判,所以香港的學生對這些政客都沒有太多信心。所以如果這些政治人物這麼容易就放棄抗爭的話,可能就要香港市民再做一次很大型的抗爭。有人說如果通過的話,我們要衝進立法會,我們要怎麼樣堵路,這些討論在香港社運的學生裡面會是要討論的,但是現在我們還沒知道那個時候會不會通過,那些政客會怎樣,所以現在還在討論當中。
崔允信:像剛剛Nora說的,我們現在不是在要求什麼,我們只是要求一個方案不要通過而已。要我們說希望將來香港是怎麼樣的,其實當然第一要繼續去爭取真普選,但是我覺得這個佔領的行動在香港發生之後,我希望會有更多香港人會反省以前生活的狀態。香港和台灣很不同,因為無論如何,台灣有自己獨立的政府,這是很不同的情況。在香港,你問我要去爭取什麼,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做。除了真普選以外,其實香港有很多很基本的價值觀的問題,我希望在這個運動之後,在六月份投票之後,香港人可以有更多反省,我覺得這個更重要。
Vicky Do:在新加坡是一黨獨大,任何反對黨都會被總理告,但是人民大部分還是會投給PAP黨,那是因為人民覺得生活條件還可以,直到現在漸漸有一些新加坡人開始有一些自己的想法。香港人比較金錢取向,不過我認為在未來香港人會更注重香港的核心價值,更注重對這塊土地的愛,往文化保存的層面看,而不是一味迎合中國的期待。如果年輕人能夠保存核心價值的話,那麼我對香港的未來是蠻樂觀的。